單車的邂逅

 ◎劉黎兒 　

      我最近買了一輛中古的ＭＴＢ，這不是什麼新種名牌車，而是登山用單車，雖然我原本就是單車人，不過開始踩我的ＭＴＢ之後，行動範圍擴大，從東京看到富士山的機會增加，就覺得高村光太郎的妻子智惠子感嘆「東京沒有天空」可以修正為「東京有時也有天空」，一踏一踏，不但覺得全身的細胞都醒過來，而且季節植物的香氣都襲鼻而來，就像今年一月下旬東京天氣暖和，梅花都被氣溫所騙以為已經是二月，紛紛開花了，騎著單車便會比電視的氣象節目更早知道呢！再一下櫻花也會受騙開花吧！然後想千古以來花都如此容易為了熱情而上當嗎？現代女人進化，已經無所謂上當，喪失當感情受害者的特權，反而有幾分惆悵。

     因為是ＭＴＢ，所以座位比較高，騎的時候身體是從上向下覆蓋，像是運動選手般，令人有點害羞，比起這個更擔心的是因為大騎單車，會變成像日本奧運選手橋本聖子般的身材，腿會變得很粗等，不過月子說，「時速十五公里，偶爾騎騎，是沒指望練成像聖子那種特殊完美的無贅肉的典型」；我平時除了偶爾走走路外，幾乎不運動，騎車讓我覺得好像有運動的快感，動用自己的身體，然後以這種力量移動，本身便有很大的快感，我不是什麼數字至上主義，沒在單車上裝計速器，所以完全搞不清楚自己的速度，大概從時速十公里到廿五公里都有，因為沒有機器，所以人便會相信自己的感覺，開始騎車四處跑的話，便會發現自己除了手、嘴巴等之外還有腿、耳朵、鼻子、眼睛等許多器官，如果不用的話，或許和現在日本男人的性器一樣會出現渡邊淳一所擔心的「廢用性衰退」。

     我有工作或是約會出門時還是都穿裙子，此時則騎前面有菜籃的輕快車，然後換地鐵，雖然那樣也常常將裙子、絲襪勾破；穿裙子無法騎ＭＴＢ，所以到書店或是閒逛則穿牛仔褲而瀟灑地跨上我的專車；我喜歡單車是因為隨時可以像貓一樣穿進任何一條巷子，不像汽車永遠都是穿梭在水泥森林之間，在東京開車與在世界其他大都市開車感覺不會有太大不同，但是鑽到大樓的背後，都市的性格、氣質、味道才開始發散出來；所以其實任何一個國家的大使或是新聞特派員到異地去都應該隨時騎單車深入派駐地，才能理解當地的風俗民心；政客也該偶爾從轎車下車，否則感覺與庶民差距愈來愈大。

     騎單車，慢半拍地行動，才會發現在東京這麼都心的地區（我住的是離新宿五分鐘車程的地方，從窗口看得見西新宿的摩天樓區），還有各種人賴著傳統方式維生，像巷子裡的小店賣手烤煎餅，或是自家製紅豆冰淇淋，也有人修補桐木衣櫃等，或是突然出現昔日產婆開的香煙攤，抑或一兩坪種有蔥、茄子等菜園，自然、有鄉下味道的小傳統完全不理會摩天樓而屹立著，青春時代人拚命尋找有都會味道的東西，費盡力氣拂拭地方出身的口音、打扮乃至膚色，想躋身都市人之林，但是隨著年紀的增長，對於花草以及老舊的東西開始關心，開始稱之為古典、古董或是自然，只是每個人鄉愁症候群出現的時期不同，有的日本作家號稱自己從孩提時代便有這種感傷，我自己則是很晚熟的人，大概只好長壽一點感傷量才能趕上別人。

     單車是真正探險的道具，一踏便到了車站附近的「古典（音樂）」的有四、五十年歷史的喫茶店，以為會看到小說中常出現的武藏野音樂大學的氣質上好的女生，正是閒散的時間，沒有其他客人，讓我開始擔心起天花板的蜘蛛是否會掉到我的咖啡裡或是已經歪斜的建物本身會突然解體，或是自己的座椅會像卡通片般垮掉等，因為是騎單車的午後，所以發生什麼都無妨；當然像是八幡神社的前頭有幽靈出現等，單車滑過時果然有幾分森寒之氣；或是騎個卅幾分鐘，便可以到我老家的杉並區的善福寺川附近，松本清張的《黑色的福音》便是以六九年發生在此地的空姐殺人事件為題材而寫的，經過時總會想或許是因為曾經浮現過那樣的艷屍，所以這一帶即使事隔卅幾年也還是一片荒涼之氣；看地圖，從附近的荒玉水道道路一直往南騎的話，便會一口氣到達多摩川，四月晴天時，遠征到多摩河邊，或許能看到沿河的春天型的鳳蝶，遲鈍的我預感有美麗的邂逅在等著我。

<本文取自中國時報人間副刊三少四壯集(2002.02.12) >